毕业于哈尔滨佛教大学
 
 

【凯艾】安眠指南

*第一人称青春伤痛文学请注意

小的时候,我以为凯莉是幼儿园里唯一一个只要我敢爬进她的被窝她就要用近乎能踢断我三根肋骨的力度把我踹出去的黑发女孩,刁蛮任性、不爱讲理,嘴里永远叼着从其他小朋友那里抢来的棒棒糖(最多的是草莓味的,但其他口味的水果糖偶尔也会出现在她的嘴里)。午饭的时候她会去抢个头比她瘦小的孩子的香草瑞士卷,要是老师来了或者她动作鲁莽,那些洁白鲜亮的奶油就会落在她熨得起皱的淡蓝色短裙上,引来其他旁观者短暂的唏嘘,或者保洁阿姨慵懒且无力的责骂。在那个成人社会缩影而成的小世界里,胆大妄为且年轻傲慢的凯莉做了她想要做的一切——死命揪着我的红头发不肯放手,把哪个倒霉鬼的一整带棉花糖扔在地板上,将随手捡到的兔子形小钱包随手放进哪个孩子的浅黄色挎包里、玩栽赃嫁祸挑拨离间的低劣把戏(她极有可能是从什么影视剧里学到了这个无聊的阴谋),或者在大人面前假装乖巧懂事、小心翼翼地喝下一杯加了冰块的香蕉酸奶。

可后来凯莉成年,她当了只在影视屏幕里出现的当红年轻女星,永远在电影里和综艺节目里谈笑风生,永远在经纪人和公司的安排下过活。她把棒棒糖换成名牌香烟,把温牛奶换上鸡尾酒,然后在参加了某个上流社会(称为资产阶级也可以)的宴会后把一瓶昂贵的红酒泼在她绯闻男友(某个无辜的当红年轻男明星,与她同样受制于自己的经纪公司,但两人并不同病相怜或惺惺相惜)身上。那天晚上她在社交账号上宣布自己要投河自尽,让溺亡的快感充斥她的大脑。三分钟后她拿自己的私人账号给我发了条略显幼稚可笑的消息——“你瞧瞧,这么多年来我还是与香槟和名流们格格不入。”我毫不留情地纠正她的错误,指出我们半年前才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里见过面。那时我们面对面无话可说,我低下头一言不发,而她则为了躲避八卦记者带着一副滑稽的与她的五官一点也不相衬兼容的黑色墨镜。

为了防止她说到做到,我乘公交车赶到她家附近的那条江边,一边裹紧我的卡其色风衣,一边哆嗦着身体假装在寒冷的夜风中闲逛。好事群众并未到场,谢天谢地。凯莉穿着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的平板鞋(我意料之外的朴素)轻轻踩在江边潮湿阴冷的淤泥里。她带着我去江边大桥下的贩卖机买了两瓶罐装咖啡——将纸币塞进投币口后,硬币像母鸡下蛋似的从贩卖机里接连掉了出来。凯莉不耐烦地踹了两下机器,然后两瓶罐装咖啡摇摇晃晃地从货架上滚落,发出“咚”的一声响。她拉着我赶紧逃跑,说这事决不能让记者发现,不然她的经纪人就会断了她整整三个月的饭后甜点,公司还要为此进行一系列炒作来挽回她的公众形象;让警察知道也不行,因为她不想被罚款。我感到有些惊讶——因为我记忆中的凯莉从来不是做了错事后会害怕被惩戒和责骂的存在。等她拧开罐装咖啡的塑料瓶盖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提问——请问你先前说的跳河自杀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甚至使用了别扭的敬语,生怕她因为不满我的话语而突然耍脾气任性地不肯回答。她喝了口咖啡,像个牙齿快要掉光了的老年人一样慢吞吞地回答,那就是个耍他们玩玩的恶作剧,我觉得很有趣,所以发之前没过脑子,撤回消息显得我像个怂包。不一会儿她见我没回答,就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自问自答似的说道,反正这个烂摊子公司会处理。喝完咖啡后凯莉忽然变了脸色,替我扣上风衣最上边的一粒纽扣,一脸疲倦地催着我赶快回家休息。

躺在公寓床铺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六年级时无助迷茫的自己——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来月经,待在厕所发臭的隔间里看着一道狭长的鲜红色(像是美术社团里那些即便掺了水也依旧鲜艳的进口颜料,或者每天早晨我梳完头发后留在梳子上的发丝)暖流从大腿根部流向沾满腥甜血迹的白色内裤,最后流入有着浅黄色尿液的便器,汇成一个叫人厌恶和作呕的小湖泊。十二岁的凯莉站在十二岁的我旁边,无比轻松地替我把卫生巾贴在内裤上——她那时还未迎来初潮,动作却不知为何那样熟练。我看到水箱上扭曲的烟蒂——像那些被街头小混混们揍得鼻青脸肿的上班族醉鬼,绝望且冷漠地蜷缩在马路中央,等待着某个早起的开卡车的好心司机把他们带去医院(省下了打车的钱,多么划算)。我以为她要嘲笑我是个胆小鬼,说我是个没用的爱哭废物,可她却毫无恶意地将嘴角微微上扬(她在学校里的其他时间内可从未露出过如此友善的表情),轻轻抿紧那张苍白无力的嘴唇,用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平静地与我对上视线。我的旁观者们啊,她对着我笑了。

多年以后的某个午夜十二点会传来凯莉投河自杀的噩耗,我那时定然无所事事地盯着天花板,思考着要不要将安眠药(那些惹人怜爱的椭圆形白色药片)当作是洒满了糖霜的甜甜圈和淋着果酱的纸杯蛋糕就着温牛奶服下。溺水而亡的海妖,被自己的黑色长发绞死的塞壬。我的凯莉,又及千千万万个无法安眠的长夜。

26 Nov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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